離開蒲縣,已近20年,雖然一有時(shí)間就回去看望母親,但總覺得聚少離多。

　　每次回家,母親總是問工作、問生活、問身體,詢問一切她能想到的,或是她想知道的,尤其關(guān)心兒媳和孫兒、孫女們的情況。她一邊聽著我的匯報(bào),或贊許、或指點(diǎn),一邊張羅著給我做面條。我總想幫母親干點(diǎn)啥,可她就是不讓插手,還一個(gè)勁地安慰我:“你歇著,飯一下就好。那有水果,你先吃點(diǎn)?！泵棵窟@時(shí),我的心里便洋溢出無盡的幸福,吃了母親親手做的面條就感覺是吃了人世間最好的美食,那滑溜溜的面條、那咬著有韌性的嚼勁、那香噴噴的幼年感覺,總是令我回味無窮。

　　而今,母親年事已高,患有腰疾,雖能自理,但做事遲緩費(fèi)力,平時(shí)靠弟妹們照護(hù)。

　　深秋的一天,思念母親的念頭又一次在腦海中不斷跳躍,隨即撥打電話,幾次無人接聽,越發(fā)焦急,便打給了五弟,五弟說:“媽媽挺好,沒事。”然而,還是抑制不住回家的沖動(dòng)。于是,我一腳油門,回家看媽媽。

　　隨著一聲“媽”的呼喚,我掀起了門簾,看見了慈祥的母親?！盎貋砹?路上好走么?這才幾天不見,不用惦記我?！眿寢層H切地說著走到了面案前。

　　五弟說:“哥,你是不知道,面都揉了好幾遍了,搟好了,媽媽不讓我動(dòng),非要她親自給你切?！闭f話間,媽媽已拿起刀,將搟好的面皮從左到右割成了長方型的四大塊,其寬窄相同,就如同搭了尺子。然后,媽媽單拿出一大條放在案邊,右手拿著小搟杖,左手按住搟杖,熟練地再平搟著，并仔細(xì)摸搓著，看哪里厚薄不一樣。媽媽邊搟面邊說道:“剛才五民給你打完電話搟的面,放了一會(huì)兒了(約十分鐘),面有點(diǎn)死,我這樣再搟一搟,面就活了,就有靈性了?！蔽宓芗绷?，他說：“我沒你搟得好,但也勻稱了。開始是往前搟,隨后由里往外搟，每次都換個(gè)角度旋轉(zhuǎn)著搟,手心感覺哪里厚哪里就用點(diǎn)勁。哥,你看我搟得多圓呀,就像一輪明月。”弟弟一氣說完,言語間充滿了自豪。是啊!從小媽媽就教我們做飯,和面要“三光”,即面光、手光、盆光。面要先和硬,再扎軟,還要三醒三揉,這才是做好面條的第一步。剛才弟弟說的搟面,是第二步。

　　“水開了嗎?我要切面了?！甭爧寢屵@么一說,我看到媽媽將兩條加工好的面皮重疊在一起,右手拿刀,左手扶著面皮,動(dòng)作略有些吃力卻很是嫻熟,隨著刀子一起一落,面皮神奇般地變成了一條條長短一般、粗細(xì)一樣的面條,真是比機(jī)器壓制的還規(guī)范。只見,媽媽左手手指扶面而不壓面,右手拿刀與案面垂直,刀的里面緊貼著左手手指的第一個(gè)骨節(jié),手指甲往里收,左手手指的移動(dòng)就是刻度,這樣不但切不了手,刀起切面而不剁案板,切開的面條又不易粘連,從頭到尾一個(gè)標(biāo)準(zhǔn),沒有忽寬忽窄或虛尖子,這樣的功夫真是絕了。

　　前些年,家里吃飯的人多,媽媽一次得切七八層面,現(xiàn)在人少了,也許是媽媽力氣不如從前了,或許是為了更精細(xì)地制作面條,只切兩層了。切好的面條就像似小學(xué)生排隊(duì)一樣,一個(gè)挨一個(gè),卻又一個(gè)是一個(gè),不擁不擠、不粘不連。我癡癡地欣賞著媽媽的手藝,品味著她獨(dú)創(chuàng)的指尖上的面食藝術(shù),就如同觀看一場高超的魔術(shù)表演。這時(shí)候,五弟叫道:“水開了,煮面?！敝灰妺寢寣⒌蹲悠椒?與案面一線,“忽”地一下將切好的面條操在了刀面上,轉(zhuǎn)身往鍋里平平一放,隨即讓五民將鍋蓋蓋好,并說:“把火開大。”就這樣下了四次(約兩碗)。煮面要滾水下,面條才能瞬間定型,等水再開了后,才能攪面,攪面要筷子從鍋底往上扶，使面條既不粘連還舒暢,這樣扶攪上三次,面就熟了,也是口感最好的狀態(tài)。

　　看著滿鍋里翻滾的活潑跳躍的“小銀魚”,聽著媽媽反復(fù)教導(dǎo)我們做面條的要領(lǐng),我的心里充盈了無限的幸福和感懷……近20年里,每次回家,媽媽總是這樣給我做面、看著我吃面,我就像是個(gè)孩子,享受著母親溫暖的呵護(hù)……而今,春秋迭易,歲月輪回,媽媽已是八十八歲高齡,昔日容顏已存褶,滿頭青絲變白發(fā),雖然身軀瘦弱、腳步蹣跚,然而不變的是滿臉充盈著安祥自信的氣息,不變的仍是從心靈里流淌出來對孩子千般萬般的疼愛……倏然間,我的幸福感升華成無限的感恩之情，無私的媽媽,偉大的媽媽!

　　“媽媽,您辛苦了,快歇歇吧!”“不累”。媽媽自然而有力地說。五弟在一旁則故意板著臉:“媽不累,聽說你回來,立馬就有了精神,這不腰也不疼了,什么也能干了。”

　　我笑了,五弟笑了，媽媽也笑了。此刻,在屋子里升騰著煮面的裊裊熱氣和濃濃香味中,又蕩漾起溫馨融洽的歡聲笑語。

　　“來,別光顧笑,快趁熱吃,不要讓面坨了?！眿寢尭吲d地催著。我挑起一大筷子面條入口,感受著它的滑溜、感受著它的筋道、感受著滿口的濃香,也感受著媽媽親手用心精制的面條。一口、兩口,我再也忍不住地像個(gè)孩童一樣呼嚕呼嚕,一氣狼吞虎咽。

　　看著我大口吃面的享受,媽媽滿臉欣慰而傲驕的表情張揚(yáng)于慈祥的眼眉之中。

　　目睹此景,心感此意,我對媽媽的崇敬之情再一次升騰?！皨寢?您做得面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diǎn)?！眿寢屝σ饕鞯卣f著,又深情地看著我和弟弟認(rèn)真地說:“凡事只要用心都能做好!”

　　是啊!凡事只要用心都能做好,凡事只要傾注了愛心,就一定能做得更好!這一碗面,不是普通的一碗面,這是傾注了媽媽的心血、飽含著媽媽愛意的面條;這一碗面,是媽媽靠一生練就的獨(dú)特功夫向兒子傳遞的愛心呀!

　　我的老媽媽,祝福您!我永遠(yuǎn)吃不夠的一碗面,我永遠(yuǎn)難忘的一碗面。

孔曉明

2019年秋月

　　校對 張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