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哥”帶我歷山行

馬愛民

　　“貓哥”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農(nóng)民。他的真實名字叫侯習(xí)文，“貓哥”是村民們對他的尊稱。

　　“貓哥”的家鄉(xiāng)在翼城縣兜垛村。這個村子坐落在風(fēng)光秀美的舜王坪山腳下，全村僅15戶人家。

　　兩個月前和幾位好友去舜王坪游玩時，有幸認(rèn)識“貓哥”。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舉止文雅，身板結(jié)實。伴隨在他身邊的兩只黑貝，虎虎生威，活蹦亂跳。

　　鄉(xiāng)親們介紹，“貓哥”是村里的賢達(dá)人士，鐘情研究歷山文化，擅長編寫劇本，村里紅白喜事也離不了他。年輕時，英俊瀟灑，能文能武，被村花看中，結(jié)為夫妻。他長年狩獵和采藥，對歷山原始森林地形熟悉，經(jīng)常一個人在山里來來往往。

　　我的出生地是舜王故里垣曲，和翼城一山之隔，從小就聽大人講歷山的故事。印象較深的是：原始森林里最粗的樹幾個人才能抱住，還有歷山的野人披頭散發(fā)，藍(lán)眼睛，長胳膊，毛茸茸的黑手，大腳板。

　　也許是我從小就崇拜舜王，也許是被野人的故事所吸引，穿越神秘的歷山原始森林一直是我的夢想。從認(rèn)識“貓哥”那天起，我就暗下決心，選擇合適時間，請“貓哥”帶路，到歷山深處走走看看。恰好我的好友德航先生千挑萬選，瞄準(zhǔn)歷山這塊寶地，準(zhǔn)備退休后在舜王坪山腳下安營扎寨。他和“貓哥”已經(jīng)有過一段接觸，互相了解，于是懇請“貓哥”帶路，抽空到原始森林去游玩?！柏埜纭笨次覀冃恼\，痛快答應(yīng)帶我們上山。

　　到歷山原始森林，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首先要選合適的人同行，其次要選合理的路線，再次要看天氣的變化情況，另外還要準(zhǔn)備上山的必需品等等。

　　兩個月的時間里，我和德航多次通話，聯(lián)系此事。由于多種因素，人員不斷變化，時間多次調(diào)整，終于在九月下旬達(dá)成共識。

　　確定參加歷山行的人員有我、德航、李子豪。我們?nèi)齻€人的共同點是，身體素質(zhì)比較好，能吃苦，喜歡郊游。初步溝通后，大家立即行動，有的聯(lián)系引路人，準(zhǔn)備車輛和登山物資，有的攜帶照相設(shè)備，采購登山食品，有的備好美酒等。

　　9月24日，我們?nèi)伺d高采烈地駕車出發(fā)，當(dāng)晚與“貓哥”會師。“貓哥”帶著他的黑貝小虎迎接我們，說大虎因出去尋食沒回來。共進(jìn)晚餐后，迅速確定出行方案?！柏埜纭比魺o其事，像往常一樣回去喝酒打牌，只是明確了第二天出發(fā)的時間。

　　我們從城里來的幾個人，懷著激動的心情在小山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9月25日，天氣格外晴朗。早飯后，我們滿懷激情，大致分配攜帶物品，各自肩背帳篷、燃?xì)庠?、熱水壺、多種食品、洗漱用具，興致勃勃地從兜垛村起程，向原始森林邁進(jìn)。

　　剛遇到山腳下第一條小溪，腳踩高低不平的過河卵石，我就感到肩上的負(fù)擔(dān)過重，行走吃力，腿腳不穩(wěn)。我預(yù)感這將是一次艱難的跋涉。

　　過了小溪，我想可能會有好路，結(jié)果出乎意料，不僅坡陡，而且荊棘叢生，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實力，同時懷疑隊友會不會打退堂鼓。

　　“貓哥”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如履平地，邊走邊給我們講他的故事。上世紀(jì)七十年代，他曾任村里的民兵連長和鎮(zhèn)上的民兵營長，二十歲出頭的他是全省的割漆能手，政府曾獎勵他手表、自行車、縫紉機(jī)等。他在山上采集稀有中草藥，曾五天賺過一萬元。他無私奉獻(xiàn)七葉一枝花給人治病，拿出麝香給好友治療手腳腐爛，還用奇特藥物救過人命。

　　我們四個人邊聊邊爬，第一面山坡就給我?guī)砹梭@喜和回憶。這座山和我小時候上山拾柴、摘毛栗的山很相似，山里有我熟悉的樹木、果實、中草藥。然而，眼前的這座山似乎更險峻、更潮濕。山坡上鋪滿的積年落葉，與泥土融為一體，形成肥沃的腐殖質(zhì)土壤。倒地多年的參天大樹，已變成枯木，有的長出蘑菇、木耳、猴頭菇，有的長出厚厚的青苔，像軟綿綿的地毯。

　　黑貝小虎這次是單獨出行。到了山里后，如虎添翼，一會兒溫順地和我們并排，一會兒東奔西跑，或前或后，總不脫離我們的視線。但它的警覺性超乎尋常，一只獾、一只小松鼠都逃不過它的眼睛。從它的叫聲和穿行速度，我們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山里情況的復(fù)雜程度。由于隊友德航事先交代此行不可殺生，小虎似乎心領(lǐng)神會，一路只是站崗放哨。

　　在山頂稍作休息后，“貓哥”給我們定了晚上宿營的目的地，接著我們開始了“強(qiáng)行軍”。我們沿著崎嶇的山路，在荊棘、巖石、沙礫、河灘、溪水等復(fù)雜的環(huán)境里穿梭。灌木和小樹讓我們無法相信，看著結(jié)實，一拽就脫落；堅硬的石頭也不可靠，好像穩(wěn)固，一蹬就松動。前面的人踩掉石塊隨時砸到后者，后者隨時會被前者失重的身體干擾。個別路段，完全靠攀巖技巧，必須手腳并用，選好支撐點，掌握平衡，不能有半點閃失。

　　有一處從河灘上山的石崖，又高又險?！柏埜纭鄙先ズ?，黑貝小虎來回跑動，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圈，怎么也上不去，急得“汪汪”直叫。德航看見這一幕，顧不得自己腳下路滑，一邊去抱60多斤重的小虎，一邊用力托起小虎的屁股，往懸崖上方一次又一次推舉。小虎借力跳躍，迅速竄到上方。我們每個人小心翼翼、連跪帶爬，匍匐前進(jìn)，最后實在邁不過去，“貓哥”用棍子一個個硬拉上去。

　　盡管我們百般小心，還是出現(xiàn)了一些險情。德航在河灘行走，滾落的大石卡住他的腳，隊友們慌忙挪開巨石，幸好被兩邊的石塊支撐，沒有受傷；本人眼鏡被樹枝刮落，揀起時不慎從山坡上滑落，抓住樹枝才脫離危險；子豪腿腳受過傷，長時間劇烈運動，腳和腿已不聽使喚，在一條窄路上踩空，從土崖壁上滑落出去，幸好被灌木林擋住，大家設(shè)法把他拉了上來。我們想象不到下一座山會是什么樣子，想象不到下一條路會多么難走，想象不到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也想象不到我們究竟何時才能到達(dá)目的地。

　　原計劃下午四點到山底宿營，因路途艱難，天黑還沒下山。“貓哥”在前面探路，臨時選了一塊寬敞地方讓我們休息。除了“貓哥”精神好，我們?nèi)齻€人又渴又累，渾身酸疼，疲憊不堪。稍作休息，開始搭帳篷，架爐灶，燒水，煮方便面。大家拿出各自帶來的海參、烤魚片、牛肉干、巧克力、餅子、雞蛋湯共同分享，品嘗野餐滋味?！柏埜纭弊詈唵?，一甁酒，一只燒雞，一瓢溪水，吃得很開心。飯后，“貓哥”自編自演，風(fēng)趣地用戲劇唱腔對一天的活動進(jìn)行了小結(jié)。聽他唱完，我們才知道已經(jīng)走過了一石門、二石門、三石門，混溝的大青池、小青池、仙人橋旯旮、一線天、大峽谷。還有我們自己命名的野豬林、黃花谷。在一片笑聲中，各自鉆進(jìn)帳篷休息。滿天星星、涓涓細(xì)流、聲聲犬鳴相伴，我們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9月26日清晨，天已大亮，我們起床后，感覺疲憊并未消除，過度的體力消耗，使我們的身體搖搖晃晃，像喝醉酒一樣。簡單吃過早餐，我們一瘸一拐繼續(xù)前行。一場更嚴(yán)峻的考驗在等待我們。

　　不知不覺中，我們進(jìn)入了七十二混溝的核心地段?；鞙希炀突煸诖鬁线B小溝，小溝接大溝，溝連溝，溝套溝。溝壑相連處，往往是極狹窄的豁口相通，有的幾乎是閉塞獨立之溝，好像一個撲塑迷離的大迷宮。

　　這里不愧是“天然大公園”?；鞙侠?，古木參天，高者達(dá)十幾丈。古木多是五角楓、古檀香、欒樹、漆樹、抱榆樹、橡樹等。古木間交織著各種藤蔓，如野葡萄、珍珠梅、五味子、牡丹蔓、野薔薇等。

　　混溝也是動物王國。獼猴、野豬、獾類，多種鳥類，相互依賴，共同生存，構(gòu)成一個綜合復(fù)雜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沿途，我們看到最多的是野豬棲息地。凡是野豬休息的地方，一般比較陰涼。野豬用它堅硬的嘴巴松軟土石，建造大小各異的“安樂窩”。窩里可分別聚集幾頭、十幾頭野豬。在一個山坡的林子里，我們發(fā)現(xiàn)野豬建造了“空中浴池”，土坑里有水有泥巴，野豬可以在里面沐浴、打滾、曬太陽。野豬之所以能夠在這里安逸生存，除了人跡罕至外，主要是森林里橡樹較多，橡果滿山遍野，隨處可見。野豬有吃有喝，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歷山的美麗源于自然，亙古的山巒、寂靜的幽谷、平曠的峰頂、晶瑩的流泉，聆聽著遠(yuǎn)古的回音。澗山林海，異彩紛呈。不知不覺，我們又穿越了南天門下的轉(zhuǎn)溝嶺、紅河巖、簸箕潭、鴛鴦潭。

　　雖然景色宜人，但高強(qiáng)度的上山、下山、過河、翻越崖壁，使我們的體力嚴(yán)重消耗。隊友們不由自主地問“還有多遠(yuǎn)？”“還得多長時間？”“前面還有上山的路嗎？”……

　　這時，團(tuán)隊精神得到充分體現(xiàn)，每個人把自己的痛苦和危險置之度外，更多的是為他人著想。德航從一開始就把20多斤重的水壺背在身上，背上的分量比大家都重，兩個肩膀磨得又青又紫。他背的是生命之水，一滴也不能浪費。子豪身背兩部專業(yè)照相機(jī)，前后不停擺動，又怕磕碰，邊走邊拍照，為大家記錄下一幕幕美好瞬間。本人負(fù)責(zé)收尾，隨時觀察路途情況，做好隊伍協(xié)調(diào)，用不嫻熟的技術(shù)盡量多拍視頻。大家生怕隊友出現(xiàn)閃失，互相提醒“慢點”“小心”“別急”“沒事吧”……

　　夜幕已降臨，離山下還有20里地，腳下的路高低不平，崎嶇狹窄。幸虧我們備有手電筒，互相照明，憑感覺深一腳淺一腳慢慢移動，稍有不慎，就可能滑落溝底。此時此刻，我們的心愿只有一個，就是平安下山。

　　晚八點前，我們終于到達(dá)后河水庫庫尾，四處尋找，已無路可走，這里是絕路之境。拖著疲憊的身體，顧不得水質(zhì)如何，舀上水庫的水大口去飲。經(jīng)多方聯(lián)系，水庫派船來接我們。聽到遠(yuǎn)處汽艇的聲音，有一種輕松的感覺。乘上汽艇的剎那，猶如從異國他鄉(xiāng)回到故土，身心放松。

　　“貓哥”帶我們穿越原始森林，只有短短兩天時間。雖然我們走的路程只有百十里地，但這次對我們來說，是一次體能的考驗，是一次意志的磨煉，也是一次人生的修行?！柏埜纭卑l(fā)自內(nèi)心地說：“你們?nèi)齻€人真行，我?guī)н^好多團(tuán)隊，你們算是最厲害的！”

　　對我來說，這次進(jìn)山有點遺憾，沒看見花豹，沒看見猴子，更沒看見野人。我不清楚，是動物在躲避我們，還是我們打擾了動物。

　　如果要問歷山行有什么感受?我的答案是：她是山西境內(nèi)的一座大山，是一座風(fēng)光優(yōu)美的大山，是北方的國家級自然保護(hù)區(qū)。和我去過的名山大川對比，五臺山在歷山面前如一個乖巧的孩童，泰山在歷山面前有點嬌羞，黃山在歷山面前又是那么瘦弱，現(xiàn)有的結(jié)論都不能準(zhǔn)確地反映歷山，歷山是一個謎，是大自然留給人類的一個謎，她包羅萬象、博大精深，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充溢著生命、涌動著靈性。

　　作為一個“奔七”的人，我能在歷山的原始森林穿越一趟，真乃幸運。此行，我很知足，很快樂，總算圓了我的一個夢想，是我人生旅途的精彩一頁。

　　我們和“貓哥”分手時，“貓哥”邀請下次再來。黑貝小虎靜靜臥在“貓哥”身邊，用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視我們，不時地微微抖動一下身體。

　　感謝“貓哥”!感謝隊友!感謝小虎!感謝歷山!

　　校對 張晶 王舒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