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守望者(之二)

2013-06-21 09:42:09 來源:臨汾新聞網(wǎng)

雞叫頭遍鄉(xiāng)村還處在一片靜穆中,老倔頭就早早起來生著火熬了一碗玉米糊喝了。他獨自一人出了院坐在院門前的青石頭上望著下邊村里吧嗒吧嗒地抽著悶煙,唉,這人老了,困覺的時候就少了。老倔頭幾乎每個清晨都是雞叫頭遍就起來,他都要到院前坐著,過一趟煙癮想想心思。他一個人守著整座破落的村莊,有時候說內(nèi)心話也著實覺得憋悶孤單,尤其到了晚上,獨自一人在村里溜達的時候,望著黑黢黢的漏天窯洞,就仿佛有一些游魂野鬼在村里游蕩,眼前不由就生發(fā)出一個個熟悉鮮活的面容,這些人在他的眼前晃蕩一會兒就都一個個又消逝了。

這些人群中也有他的老伴,她掂著一副小腳站在人群中翹首望著他,那面容中就幻化出一汪深情,老倔頭此時就會想起那陪伴自己度過大半輩子的老伴,那是個多么柔情似水、性格綿善的婆姨呀,他之所以不愿聽從兒子勸說讓他到下邊村里住,為的就是要留住這份綿綿不盡的念想。在這里他時時處處會想到老伴,想到他們往昔那難忘的歲月,院子里、屋子里,時時會出現(xiàn)老伴的聲音和那歡樂的笑聲,然而他更不愿意離開上邊村的原因,是他割舍不下對肥沃金貴土地的深深情結(jié),土地伴隨著他走過了半個多世紀(jì),他在這春種秋收的季節(jié)里品嘗了莊戶人的生活樂趣,他聞到了田野里處處散發(fā)出的泥土的芳香,他看慣了春天在他辛勤的耕種下那綠色蔥郁的禾苗,他看慣了秋收季節(jié)莊禾給他帶來的豐收的凝重畫面。這一切的一切都給他帶來了美好的念想和回憶。仿佛又把他帶回到那激情燃燒的歲月。

唉,老倔頭常常會這樣感嘆,人世滄桑,歲月苦短,下邊村里雖是熱鬧喧嘩,可眼見的同自己那一撥人一個個都相繼走了,就是到了下邊村也沒有一個能嘮嗑的地方,呆在上邊村還能在回憶中度過那平淡的一天又一天。

眼下到了芒種季節(jié),麥子剛收割過一段日子,地里的營生就又緊了起來,老倔頭就時時想著要翻耕土地,準(zhǔn)備著秋播。小滿趕天,芒種趕刻,一樣不種,秋后囤空。他不忍這一季秋播白閑著地哩,村子里現(xiàn)時不比往年,很少能聽到騾、馬、牛的叫聲,尤其是在他這個偏僻的小山莊,種地那得靠一镢頭一镢頭的刨哩,累是累了點,可這累中有樂呀,老倔頭想到這里從胡子拉碴的嘴里抽出一拃長的煙桿,在鞋幫上磕打了幾下煙灰,就匆匆站起來,返回到院子里扛起镢頭吆喝上黑狗往田野里走去。

老倔頭剛出了院子,就遠遠聽到上邊村那條黃土道上響起一陣汽笛聲,繼而就風(fēng)馳電掣般馳來三輛小轎車,小轎車一直駛進村子里停在了大槐樹那個老場里,接著從車?yán)锵群笞叱銎甙藗€干部模樣的人,這些人肩上扛著儀器在村子里這里測測、那里瞧瞧,還不時做著記錄竊竊私語著。

老倔頭覺得稀罕哩,這真是破了天荒哩,來了這么多人干甚哩,老倔頭覺得新奇,就先放棄了到地里的念頭,他朝著這撥人走來。只見一個頭發(fā)稀疏、面色膚黑、中等身材的人對另一個人說:“喲,郭所長,快看這破落的莊子里還有個老漢?!?/p>

那個被稱作郭所長的人扭過頭瞅著老倔頭說:“大爺,你這是準(zhǔn)備干甚去哩”?

老倔頭說:“我打算去拾掇拾掇地哩,眼看就要秋播下種了,節(jié)令不饒人啊?!?/p>

“你這么大年紀(jì)還種地?”郭所長不解地問。

老倔頭不屑一顧地說:“咋不種地,農(nóng)民不種地干甚?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這金貴的土地就不能荒蕪了?!?/p>

郭所長說:“大爺您住下邊村里嗎?還爬這么高的山上來種地。”

老倔頭沉悶地說:“我就住在上邊村,上邊村就居住我一個人?!?/p>

郭所長同隨行的那幾個人相互對視了一下,他們的臉上即刻就呈出驚愕的神情。

老倔頭滿臉狐疑地沖他們說:“你們來上邊村是弄甚哩?”

頭發(fā)稀疏的那個人說:“我們是縣國土資源局的,下來測量空巢村,下一步要拆遷舊村子、搞土地復(fù)墾哩?!?/p>

老倔頭一聽面孔上就罩上了陰云,不悅地說:“那拆了舊村子讓我到哪里住?”

頭發(fā)稀疏的那個人說:“咱們縣里來了好領(lǐng)導(dǎo),在全縣實施‘工業(yè)強縣、農(nóng)業(yè)富民、三產(chǎn)活縣、城市擴張、社會和諧’五大戰(zhàn)略。工業(yè)上項目需要占地,國家今年建設(shè)用地指標(biāo)只給咱縣50畝,而咱們的項目用地就得1000多畝,供不應(yīng)求啊。根本緩解不了日新月異的建設(shè)需求,所以,要把一些空巢村、廢棄廠礦復(fù)耕,這樣既保證了項目用地,還避免了耕地面積減少,確?!家谎a一’,農(nóng)民有地方掙錢、有土地種田,老百姓有錢花、有糧吃,社會不就和諧穩(wěn)定了嗎?!?/p>

老倔頭說:“你說的到是好聽,可一旦拆了我的院,我到哪里住?!崩暇箢^為他的生存有了顧慮。

“龐局長,快過來幫個忙。”這時,一個青年小伙子喊著那個剛同他說話、頭發(fā)稀疏、面色膚黑的人。老倔頭才知道這人是個局長。

那個龐局長三步并做兩步跑過去幫忙架起了儀器,就又走過來和藹地對老倔頭說:“老大爺,咱們的政策是占一畝補一畝,拆了的磚還按質(zhì)給補償錢哩,這些磚可派上了大用場,縣上搞旅游開發(fā)建設(shè),修建都需要用這些‘老磚’哩,咱們縣上的老爺頂、清代師家大院旅游開發(fā),這些磚都用得上。你說這不是一舉多得嗎,旅游業(yè)一開發(fā),三產(chǎn)不就活躍了,老百姓掙錢的路就更寬了。”

老倔頭倔歸倔,但老倔頭還是個明事理的人,他覺得這位局長說得好,要真是那樣的話,這些金貴的土地就再也不會荒蕪了。想想自己一個人占著一個村莊,不能影響了大局啊! 時辰已進入中午,太陽在藍天上毒辣辣地曬著灑下萬道金光,國土資源局這撥人忙得不亦樂乎,他們個個頭上全身汗水淋漓,老倔頭此時仿佛為了一件共同的神圣的事業(yè)與他們?nèi)跒橐惑w了。

老倔頭爽快地嘶啞地大聲說:“我支持你們的工作,你們先干著,我這就回去給大家預(yù)備水、飯,一會兒你們回家休息?!闭f著老倔頭就樂呵呵抬起有力的步子,仿佛年輕了十歲轉(zhuǎn)身往家里走去。

望著老倔頭踉踉蹌蹌駝背走去的背影,龐局長他們實在欽佩老漢的深明大義,幾個人立時發(fā)出了一陣暢心般的笑聲,笑聲在這空曠破落的村莊里傳得很遠很遠。

 

責(zé)任編輯:秦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