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柳上
寒星
春風(fēng)柳上歸。柳條是搖曳的筆鋒,葉芽的小楷體,注釋著一個(gè)詞:清明。
杜甫說,漏泄春光是柳條。其實(shí),柳是春天的引路人。乍寒還暖,它就站在村口、堤岸,辨認(rèn)春天。然后桃紅梨白杏花黃,你會(huì)感到,沿著血脈,身體里也想要長出什么來?那個(gè)在血液里氤氳、萌動(dòng)的情愫,就是清明?!稓v書》里說:氣清景明,萬物皆顯。
父親曾說,柳樹總記得春天的路。那時(shí),我聽不懂,也不管,只會(huì)“尋花問柳”。攀柳,折柳,吹柳笛,編柳帽……柳樹不喊痛,不惱,年年如約而至。后來看《西游記》,觀世音“楊枝凈水,遍灑三千”,起死回生。我就想,不是柳樹記得路,它自己就是路。
柳樹是一條路。一頭是生,一頭是死,涇渭分明,又密切相連。
爺?shù)乃?,讓我洞悉這個(gè)秘密。父親扛一根柳棍,走在前,后面跟著睡在棺里的爺。那根柳,我曾攀爬過,現(xiàn)在叫幡桿,給爺帶路。棺后,親人都拿截柳枝。柳枝也像人,白衣素裹,但它不會(huì)哭,所以有個(gè)悲傷的名字,“哭喪棒”。我依稀明白,我們在送一個(gè)人,一段時(shí)光。
那根柳幡,插在爺墳前,如今已長成一棵柳樹。那棵柳樹,也變成爺?shù)男碌刂贰?/p>
院門口有母親插的柳,陪我一起茁壯成長。每次回家,看見它,就感到踏實(shí)、寧靜。我常想,它不只是母親手植的一棵柳,也是我生命的一根肋骨,替我看守家園,蔭護(hù)父母,收集時(shí)光,并幫我記住回家的路。
或許,父親說得“春天的路”,也是回家的路。又是清明,去給爺奶添墳。墳前那棵柳樹還沒綠,枝條佝僂著,搖搖欲墜的樣子。一片細(xì)瘦的葉芽從指間鉆出來,我心中一喜,春天立刻清潔明凈起來。
我叫父親看,他舒口氣,不以為然地說,柳樹總記得春天的路。
父親的話,我似懂非懂。我忽地很難過,在他一生中,我只是過客,卻是他生命的全部。
柳上清明,清明柳上。柳枝搖曳,像五線譜,父親皺紋里,汗珠彈跳奔走,春風(fēng)低吟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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