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語錄

李關良

　　劉和剛忘情地唱著《父親》，我不由得隨著輕吟道：“我的老父親，這輩子做你的兒我沒做夠，央求你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一曲終了，陋室寂然，我還沉浸在深情動人的意境里，余音裊裊里，老父形象已在我的腦海里縈繞。

　　老父離我而去近50個年頭了。人生似幻，轉(zhuǎn)眼之間，我已進入花甲之年，許多榮辱毀譽我都忘卻腦后，惟有父親當年的教誨，我牢記在心。

　　“老父語錄”的盛果期大體在1956年及之后一段時日。那年一場特大洪災，沖塌了我家賴以棲身的幾孔土窯，一家人淚干心碎。倔強的父親趕著牛車，幾乎不分晝夜地清淤拉土，決心重建家園。某日清晨，讀小學的我已放早學，娘喊著吃飯，貪活的父親說：“送走這一車吧?！闭l知這時一大塊礌土“嗖嗖”尖嘯，本已趕車離開土崖的父親，見崖下還橫放著一把鐵锨，他折身搶锨的一剎那，“轟隆—— —”一聲巨響，土崖倒了下來，父親的一條腿被壓在了足有十幾立方的礌土之下。幾經(jīng)診治，父親還是瘸了一條腿。一下子，我家的天就像塌了一半。鄰友們都勸說讓剛工作的兄長回來干活，老父堅決地否決了：“娃找個事兒不容易，我腿瘸了也不容易，慢慢自己練習著。誰家的日子不都是從不容易過來?！蓖恋玫粼鼉旱脑?，冒著斬釘截鐵的火花兒。從此，從初級社、到生產(chǎn)隊，勞動者的人群里，常能看到老父拖著腿勞作的身影……

　　那時，有些不懂事的孩子對父親指指點點，笑老父腿“跛”，老父也不惱。他對那些孩子們說：“你別看我是跛子，我布袋里有果子?！闭f著，他掏出果子分給孩子們吃。孩子們吃著果子，心里開了花兒。老父說，讓人一步天寬地寬。老父的話是無字的書，我點頭默記在心。

　　我曾攤上了一件棘手的麻煩事，老父語錄給了我指引。有一年，一個學生因一事頂撞班主任，又被政教處嚴厲地批評了一頓。該生不服，跑了，多日信息杳無，家長大鬧，坐在校長室不走。學校派出多路人馬，多處奔波，卻如同大海撈針。鄰近的四鎮(zhèn)八鄉(xiāng)，也沒尋得蹤影。當時，班級、處室群情激憤、議論嘩然。我思考再三，想到老父的“容人成事”。于是我原諒了他，讓他繼續(xù)讀書。

　　多少年后，我退休去一家重點中學，結(jié)果遇到了當年“大鬧天宮的孫猴 頭”，卻不認得他。只見這小伙子背著工具包，臉上掛著細碎的汗珠，他面露靦腆之色，說：“老師，我是您的學生?！币娢毅露?，又改口叫校長，主動提犯錯之事并連說給學校和您添大麻煩了。我恍然大悟，這就是當年的調(diào)皮鬼。他說，他應聘當修理工。我心生感慨，鼓勵了他幾句，小伙子興沖沖地走了。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我陷入了沉思：如果當年我執(zhí)意開除了他、勸退他，按規(guī)定是無可厚非，可這孩子今天會是個什么樣子?如今，這孩子當了修理工，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再過幾個月就要“升格”當爸爸。

　　我深刻地悟出了“容人成事”的博大道理，教給我的不是書本，而是不大識字的父親。父親常說：“小燈細捻，三年蓋個小院?！卑亚趦€持家的好方子傳給我，“老父語錄”于我而言是一座藏量豐沛的礦山，是一貼待人處事的靈丹妙藥。我將恪守之、珍存之、傳承之，讓“老父語錄”成為我們的傳家之寶、治家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