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土炕

郭澗笙

　　在汾西農(nóng)村，以前家家戶戶都有土炕。它既是人們休息的“床”，又是冬季取暖的“暖氣片”，還是來客交談的“沙發(fā)”，它與窯洞渾然一體，成為生活的必須。記憶中，炕上鋪的是一張畫著老虎的油布，下面是保暖防潮的氈子，最下面是竹席。挨著炕的墻上有炕圍子，這個就沒一等了，有紙質(zhì)的，還有用油漆畫的。坐炕位置是很有講究的，當家的長輩或貴客坐炕爐頭，即炕與爐灶連接的地方，大概這個地方能第一個享受主人端上來的飯，冬天也是最暖和的地方;有客時男主人一般坐客人對面挨炕邊的位置待客，大家圍著一方小木桌盤腿而坐，很是排場。

　　建造炕在村里叫打炕或盤炕，是一個很講究技術(shù)的活計。記得早先打炕，炕洞子是用土坯，后來有了燒磚技術(shù)才用磚。打炕之前先要打土坯，打土坯一般在氣溫較高的夏季進行。在平整開闊的場地，運來一堆粘度較好的土，先在小山一樣的土堆中間挖個坑、灌滿水、打土坯光粘土不行，還要摻撒上鍘碎后的麥稈麥秸，要不日頭一曬就裂縫了。和泥很關(guān)鍵，先用齒耙捯。一遍一遍地捯，然后兩腳上去踩，直到把泥踩得像和好的面一樣。打土坯其實很簡單，把一個正方形的木框坯模擺好，然后把餳到了的泥鏟進坯模里，泥一定要塞實、塞嚴、塞勻，坯面一定要刮平。兩手猛然往起一抬，瞬間提起坯模。但見一塊齊棱齊角、平平整整的土坯，就這樣誕生了。數(shù)天后，土坯基本干透了，然后把土坯集中在一起，兩橫兩豎地摞起來晾曬，就等著秋高氣爽那最佳的打炕季節(jié)到來。

　　打炕手藝，涉及到建筑學(xué)、材料學(xué)、燃燒學(xué)、熱力學(xué)、流體力學(xué)等諸多的學(xué)科領(lǐng)域。在炕和灶臺的連接處，我們當?shù)胤Q之為“巷眼”的地方，就是雙曲線造形的?，F(xiàn)在火力發(fā)電廠的冷卻塔外形采用的就是雙曲線。至此，你才知道老祖宗傳下來的炕，還有這么深奧的學(xué)問吧。過去的手藝人盤炕全憑經(jīng)驗。比如，巷眼留的小，沒風(fēng)天氣時抽力小，煙氣就排的不利，爐火不快;巷眼留的大了，有風(fēng)天時，炕內(nèi)抽力大，煙火都抽進炕內(nèi)，熱量跑了“不打鍋”水開不了，做不成飯。炕洞子必須抹好，如果抹的不嚴，走風(fēng)漏氣爐子也不會好燒。

　　炕洞和窯體煙洞連接的部分叫“狗窩”，這里也是打炕的關(guān)鍵部位。如果“狗窩”太深，炕內(nèi)就會積存大量的冷空氣。爐灶點火時，炕內(nèi)的冷空氣與熱煙氣就會形成熱交換，產(chǎn)生渦流，致使爐灶倒煙?？欢醋由厦嫔w一層石板，這要到山上找一種石材，不薄不厚，太薄了不結(jié)實，容易塌炕，太厚了不利于熱量傳遞，冬天炕不暖。

　　汾西人常說的一句話是“手藝人不能惹”，如果得罪了打炕師傅，不用怎么坑害你，只給你炕洞子頭擺上一塊土坷垃，似堵非堵。三個月后，你家的爐灶就開始倒煙，整個家里充滿了煙塵，嗆得氣也喘不過來。因此打炕時師傅一定要招待好。

　　“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老一輩的汾西人祖祖輩輩住土炕，我們在土炕上出生，土炕上長大。小時候，炕角的墻上有一個鐵環(huán)，一根紅褲帶一頭系著鐵環(huán)，一頭系著我，我在上面翻滾倒爬，土炕就是我的游樂場。土炕硬卻不得腰椎病，土炕笨重占地卻節(jié)省能源，做兩頓飯家里就取了暖。我的二哥年長后孩子在杭州成家工作，去住了一段時間住不習(xí)慣，那里的席夢思太軟不好睡，被子太輕不好蓋，還是在家鄉(xiāng)的土炕睡得踏實。可惜的是現(xiàn)代的年輕人嫌土炕占地不好看，拆了土炕擺上床，漂亮是漂亮，卻不見得有土炕實用。

　　關(guān)于汾西土炕還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愛和溫暖蘊藏其中。土炕凝聚著親人無盡的愛，講述著家鄉(xiāng)最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