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冬天,農村實行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的初期,我為了更多更好地了解農村供銷社的情況,獨自騎自行車前去探訪。下午三點多我騎自行車路過一條大坡,恰巧碰到一對農民夫婦拉著平車也在攀爬這條大坡,平車上還拉著些數(shù)量不多的白菜老幫子,看得出,他們是垣上山區(qū)的農民,去平川集鎮(zhèn)賣菜后準備回家的,車上那些菜幫子是賣剩的,拉回去喂豬羊或雞。這對夫婦年齡至少有五十歲以上,一看便知他們常年在田間勞作,皮膚粗糙黝黑,頭發(fā)已經花白,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深深的印記。
恍惚間看到一個細節(jié),上坡路上,丈夫在前面拉,妻子在后面推,兩人都想著讓對方省點力氣,但沒走了幾步路,兩人就都累得氣喘吁吁了,看到路旁有幾塊石頭,他倆對視一眼,便停下來坐在石頭上休息。坐下后,丈夫從車上拿出一個老式的軍綠色水壺,喝了幾口遞給妻子,又拿出一個大饅頭掰了一半遞給妻子,半個饅頭一小會兒工夫便吃完了,看得出他們已經很渴很餓了,盡管饅頭和水已經涼透了,但他們都沒舍得吃集市上隨處可見的兩毛錢一碗的饸饹面。
吃完喝罷,妻子把賣菜的錢又掏出來數(shù)了一遍,還是七十二元八毛。丈夫見妻子又在數(shù)錢,便跟妻子調侃說,再數(shù)一遍錢就數(shù)多了?妻子沒應聲,把皺了的錢用手盡力撫平,卷了角的把它展平。這錢是他們用辛勤勞動換來的,沒有理由不珍惜。妻子握錢的手顯得小心謹慎,把錢裝進棉襖里邊的口袋時,還用手在口袋外面又摸了摸,確認已經裝好了才放心。接著,他們商量這錢怎么花,“快過年了,三個娃的壓歲錢一人得給三塊,去年咱家一人給了兩塊,鄰居家給他們孫子卻都是三塊,咱今年一人也得給三塊。”妻子說。“買塊布,給你做件衣服,你有幾年了沒添新衣服?!闭煞蛘f。“老了,添不添吧,有衣服穿,干凈就行,不買了”,妻子駁回了丈夫的提議。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他們的交談。他們有兩個兒子,都已成家,住在一個院子里,大兒子有一兒一女,小兒子有一個兒子?!霸圻€得添幾個碗,三個娃吃飯,有幾個碗都磕下豁了”,妻子接著說,“咱那幾只母雞,老的都下不了蛋了,開春還得買幾只雞娃。”
歇了好一會兒,他們起身趕路,我也緊隨其后,繼續(xù)聽他們的交談?!斑€得給你買雙襪子,你看你的這雙襪子已經不能再補了?!薄耙I就買兩雙,你的那雙不是也穿幾年了?”“我不出門,在家里穿什么襪子都行,就買一雙?!逼拮佑忠淮务g回了丈夫的提議。丈夫知道,妻子不是不想要新襪子,而是錢少,需要買的東西又太多,錢得花到更需要的地方。妻子接著說,小孫子開春就該上學了,得提前買個書包準備著……六華里的坡,走了近一個小時,一路上我推著自行車一直跟在他們后面,一邊聽他們說,一邊暗自感慨:他們是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沒有過多的奢望,日子也過得清貧,然而他們卻情投意合,心貼心,使日子過得甜蜜、滿足、舒心,和許多百姓家庭一樣,之所以能夠這樣,源自于他們彼此都能窺見對方內心的那份真誠,那份相互尊重的情感,以及做任何事情都能給予的信任。時間久了,這份真誠、情感與信任就會升華為一種超然物質的境界,那就是對這個家的一份責任,在這份責任的驅使下,同甘共苦、無怨無悔。這種真心實意日積月累,凸顯于家庭的和睦,時間愈久愈讓人向往和留戀,這樣的家,讓他們生活的有滋有味,成為他們的精神寄托,是真正意義上的家。王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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