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村子東邊有一條很長很清的河流，不知從哪年哪月開始，就漸漸變成渾濁的河，再后來干脆就斷流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整個村子仿佛就沒了生命沒了生機一般，只剩下滿河的石頭、滿河的荒蕪、滿河的凄涼!作為從那條河邊走出去工作和生活在城里的家鄉(xiāng)人，是多么盼望著有朝一日，村東那條河能再變長變清變得靚麗起來啊!

(一)

在兒時乃至青少年時代，我的記憶中村東那條河，從很遠的地方流過來，就像一條美麗的絲帶一樣，纏繞在村子的東邊，把整個村子都裝扮得美麗無比!然后，它又緩緩地流向東南方向，一路歡歌、一路跳躍地注入山西的母親河——汾河，再流向黃河!村東那條河，發(fā)源于崇山山脈的大鼓山。因為發(fā)源地埋藏著金礦，尤其以磁鐵礦藏量大、品位高而聞名于世，舊時人們還能在河里淘金，所以那條河就叫澄金河。

澄金河從幾十里開外流下來，到我們村子的時候，已經變得十分清亮。兒時，我和小伙伴們常到河里嬉戲游玩。那時的澄金河水泛著浪花，流經我們村子大約七八里長。我和小伙伴們就一路追逐著浪花向下游走去，一路光著屁股或嬉鬧，或撿潤滑的河卵石，或摸河底的魚蝦;到了水深處，干脆就在河里游泳、打水仗。

澄金河流到快離開我們村時，被聚起很大的一個水潭。潭水深約幾尺，碧藍碧藍的。這里不僅是我們這些孩子游玩的好去處，還是女人們洗衣洗澡的好地方。每天太陽剛露頭的時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就成群結伙地扛著要洗的衣服被褥，來到水潭邊盡情地洗涮起來。這些多日不見的姐妹們，一邊洗衣，一邊盡情地嬉鬧，或說著悄悄話，或打情罵俏，甚至連夜里與男人親熱了幾回以及與哪個野漢子偷情的私密，都互相訴說!日到中午，水潭里的水被曬得暖暖的，那些女人們便不管不顧地跳進水里，無拘無束地洗開了澡。她們一邊洗澡，還一邊比著誰的奶子圓，誰的屁股大，甚至比誰的隱秘處“茅草”豐盛呢!這時候，她們也不管我們這些孩子的存在與否。自然我們這些毛頭毛腦的小子是啥也不懂的，只是懵懵懂懂地產生了一種神秘感。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我們這些屁大的孩兒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性啟蒙!澄金河常年水流汪汪清澈見底，滋潤著兩岸的萬物生靈。春天是河邊最具活力的季節(jié)，楊柳垂垂，花兒紅紅，葉兒青青，鳥兒啾啾，馬兒咴咴，蛙鳴聲聲;到了夏天，兩岸的田野里、果園里、瓜地里，青翠欲滴，果兒嫩嫩，瓜兒圓圓，杏兒黃黃;到了秋天，才是澄金河最具魅力的季節(jié)。兩岸田里的谷子被沉甸甸的穗子壓垂了頭，紅紅的高粱昂首高歌，棒槌似的玉米吐著紅纓，藤蔓上碩大的南瓜足夠一個人扛的。瓜園里的西瓜、甜瓜滾瓜溜圓香味四溢;果園里熟透了的梨、桃、蘋果和葡萄，晶瑩剔透，令人垂涎欲滴，這是我們這些饞嘴孩子最解饞的時候!那時，二叔在南河里種著七八畝果園，每每到了開園的時候，我就和小伙伴們來摘些果子吃個夠，才肯離開!大河有水小河滿，由于澄金河的存在，我們村里的井水總是汪汪的。村里南街北街，東門和西門，幾口水井里啥時候都是滿滿當當?shù)模в嗳撕蜕笥盟?，村里人從來就不知道啥叫缺水的滋味。合作化時期，村里還建起高灌站，利用南河水潭里的水澆地呢!兒時的記憶中，村東那條河是生命之河、是生態(tài)之河、是美麗之河!它宛若唐朝大詩人白居易《憶江南》中描述的那樣：“日出紅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它又像宋代著名詩人蘇軾《題惠崇·春江晚景》中感嘆的那么富有靈性：“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彼€如明末民族英雄夏完淳贊嘆地那樣：“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二)

澄金河見證了我的求學之路。到了上學的年齡，父母便送我去上學讀書。學校設在村子的東廟里，緊靠著澄金河。雖然上了學，但依舊忘不了童年時與澄金河的情意與留戀。每天早晨星星還眨巴著眼，我就背著書包來到學校，點著煤油燈，伴隨著河水的嘩嘩聲，開始了一天的學習。趁著課余時間，就飛奔到河邊，玩耍起來。那時，我雖然是班里最小的，學習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那時，實行評比“紅孩子”，我得的“紅孩子”獎狀，也是班里最多的。

轉眼之間四年的小學生活結束了，我又考上鎮(zhèn)里的高小。高小離我們村僅有二里地，在澄金河東岸。學校實行走讀制，每星期都要回家拿干糧。因此，我每次回家都要渡過澄金河。那時，河水還是清悠悠的。河水不是很深，我們就踩著石頭過河。稍不留神就會掉進河里，弄濕了衣裳，即使如此，還是感覺有河的日子多好!后來，我又以“頭名狀元”的好成績，考上鎮(zhèn)里的初中讀書，依然與澄金河形影相隨。三年的初中學習快要結束的時候，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因為學校里再也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不久，我便返鄉(xiāng)務農了!當我背著書包渡過澄金河的時候，我的心里既高興，又愁腸百結：難道年紀輕輕，就要失學了嗎?一肚子的不服氣!憑著兩年的苦干實干，我被鄉(xiāng)親們推薦上了縣立五七農業(yè)大學。畢業(yè)后在縣城就業(yè)，從此，我離開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和村東那條澄金河，在縣城、在市里工作生活了大半輩子。

(三)

多年后，當我回老家路過澄金河的時候，卻再也看不見那清澈透亮的河水了!后來才知道，在轟轟烈烈的農業(yè)學大寨運動中，沿河兩岸的村子大搞攔河造田，筑起一道道大壩，把河水給一節(jié)節(jié)地攔住了。那些頭腦發(fā)熱的“村官”們，哪里懂得大自然的天性?河流是生物生靈的搖籃，是地球上一種獨特的多功能生態(tài)系統(tǒng)，在生態(tài)平衡中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千百年的河水，是有其自然流向規(guī)律的。

一旦違背了它，破壞了生態(tài)平衡，就會適得其反!澄金河第一次開始向人類進行報復的結果，就是幾乎斷流!那時的沿河兩岸，存在了千百萬年的生物鏈，隨之被割斷，只能留下一片狼藉、一片荒蕪、一片凄涼!澄金河后來就徹底斷流了，那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那些做著一夜暴富夢的人，在澄金河發(fā)源地瘋狂地私挖濫采鐵礦石，把山都挖漏了!水源從此銷聲匿跡，澄金河水再也不見了!(四)近年來，我的家鄉(xiāng)傳來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澄金河源頭嚴厲禁止了私挖濫采，開展了大規(guī)模治理荒山荒坡，如今已經綠蔭遮蔽了山山溝溝。更令人驚喜的是，澄金河源頭又出水了!沿河兩岸開展大規(guī)模的植樹造林，如今也是綠樹成蔭花果飄香，澄金河里出現(xiàn)了涓涓溪流!或許哪一天，澄金河將會更加清起來、靚麗起來!

作者：夏全發(fā)